作者:赵蘅
先生走的那夜,北京北风呼啸。
记忆的闸门将我带回七十年前,在南京院落幽静、花木葱郁的陶谷新村21号,八岁到十五岁的我,曾有过一段幸福的阅读时光。任溶溶先生的作品正是在那个时期接触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开始写作,妈妈看我实在迷恋文学,就在一次回南京探亲时,让我把自己读过的一批中外读物带到北京,其中有不少是任老的书。
2022年9月22日,老人驾鹤西去的消息传来,难过的我最想做的事是打开那个很少触碰的旧柜子。我的许多珍藏都在里面。
打开柜门需要挪动障碍物——桌子、椅子。桌上堆满了书本和画具,柜门把上还挂了一串长长的念珠。
我清楚地记得柜子的第四层专放童书,摞了几大摞,都挤压在一起。眼见最上面的一本是严文井的《印度,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拿出这本书再往下看,天啊,这不正是任老翻译的巴尔托诗选《快活的小诗》吗?
浅蓝色的封面,一队少先队员在举旗行进,气球在他们的头上飞扬。迫不及待地打开它,第一页粘贴了任溶溶写的一封信,在扉页的左下方,他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段话。扉页的右边,我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及购书时间,1953年7月17日,那年我八岁整。出版时间是1953年,出版者为少年儿童出版社。
我惊喜坏了,接着,一本又一本书被我找出。数了数,任溶溶的译本我一共有七本,还有一本他的原创书:《亲亲爱爱的一家人》《金钥匙》《6个1分》《彼加怕一些什么?》《铁木儿和他的队伍》《没头脑和不高兴》……开本不大,薄薄的,都已破损不堪,生怕一碰,发脆的书页会碎。然而,这些带着时代印记的书至今依然魅力无穷,它们突然将白发苍苍的我一下子拉回到稚气十足、快乐非常的童年。
小时候就喜欢读任溶溶的书,觉得好玩好看。任溶溶的书是那时六一儿童节最好的礼物。妈妈还戏言过我们家的“不高兴”是姐姐,“没头脑”是我,因为我马大哈太厉害了。
长大后,经历无数风雨,越发体会到这些质朴译笔的美妙,书中生动可爱的人物,早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他们伴随着我成长,甚至化作我的一部分。我毕生所坚持的善良、坚强、勤劳、勇敢、忍耐、谦让的品格,所珍视的不畏艰难、乐于与他人分享喜忧的品质,原来都是这些书赐予的啊!
1985年,我受邀参加一个儿童文学创作会议,有幸在庐山见到了心中崇拜的大作家任溶溶,和他有过一周的交往。那时我写作刚起步,自卑又渴望成功,任老的和蔼可亲、幽默风趣,让我放松了许多。
会后,我将小时候珍藏的《快活的小诗》寄给先生,很快得到了回音。先生不仅在书上签了名,题了词,还附上一封信,让我惊喜非常。他说:“谢谢您让我看这本您珍藏了三十几年的童年爱物——巴尔托诗选。我认为,一本儿童文学作品,小时候觉得好玩,大起来觉得有价值,就是一本真正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就希望您写出这样的好作品。”
次年,我把发表小说的报纸寄去向先生汇报,任老写了一封信附在签名的《金钥匙》里,又一次郑重地鼓励我:“谢谢寄给我大作,祝贺它在《人民日报》发表。您的作品富有童趣,望多写。寄给您一本拙译。”
重读这些文字,感慨万千。他对优秀儿童文学的认知,他的谦和以及对一个曾经的小读者的鼓励,今天看来,依然有着非凡的意义。
《光明日报》(2023年07月21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