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不少网友反映,在北京旅游时遭遇“幽灵民宿”。北京青年报记者调查发现,这些“幽灵民宿”中的一部分是借着火车站等地标性建筑,给出只有距离几百米的定位,但实则位于三十几公里以外的郊区;另一部分则打着“青旅”的旗号,实则是位于普通居民小区楼内的群租房,它们在平台留的地址十分模糊、图片也与实际不符,商家均要求下单后再告知实际地址。“幽灵民宿”不仅误导、欺骗消费者,还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专家呼吁网络平台应对入驻的商家加强审核监管。
发现
民宿实际地址与标注地址不符
更改实际地址傍黄金地段
在网上宣传揽客时更改实际地址傍黄金地段,成了一些民宿的常用手段。北青报记者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有些民宿在某平台标注的地址在北京站附近500米,但实际地点却在几十公里以外。虽然商家在店名里也标注了云蒙山白河湾附近,但由于平台系统标注位置显示的临近北京站,极易误导对北京不熟悉的外地游客。
北青报记者在一旅行平台搜索北京站附近民宿,按照距离排序,出现的第一家是名字中带“怀柔”的整租民宿,价格为1380元一晚,民宿简介却显示,其位于前门、崇文门商圈,直线距北京站528米、距建国门地铁站大约一公里。
北青报记者实地走访了崇文门东大街,在地图标注的附近,经反复确认没有该酒店的存在。
北青报记者以消费者的身份致电商家,得到的回答是 :“我们店的位置离北京站三十几公里,确实是在怀柔区附近,要想离北京站近肯定不太行。”但在另一民宿平台再次搜索该房源时,地点标注的正是商家向北青报记者透露的怀柔区云蒙山附近。
“幽灵民宿”派电三轮接人
网友小张(化名)向北青报记者表示,自己曾在北京住过一家实际地址与标注地址不符的“幽灵民宿”,该民宿自称独立房间,实则为十几个隔间组成的隔断房,且卫生条件很差,想到这件事,自己现在仍然很生气。
小张表示,4月1日,自己和好友两个女生预订了安贞医院附近的一家民宿,按照手机App的定位打了车,结果到了之后找了半天都没有这个店。和客服沟通后,让二人在原地等着他们来接。过了十分钟之后,一个大叔骑了十分钟左右的电三轮,将二人带入了一个新的小区。
然而,与房源介绍有出入的还不止地点。小张表示,“介绍里注明的是独立房间,实际上是由十几个隔间组成的大开间,每个房间都有两三个人,好像群租房。里面卫生也特别差,床单上还有污渍,应该基本配备的洗漱用品也没有,还是公共厕所。”
当消费者问老板为什么地址不符还是这种混合住宿时,商家敷衍回答道,“我家就是这样的。”近日,北青报记者就具体地址问题与该民宿联系时,店家表示,“等你到了定位,我们会派人去接你的。”
在住客评价中北青报记者发现,有消费者表示,花了105元买的单人间,但根本就不是酒店、宾馆,是居民区里的单元房改的。消费者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真正的地点入住。据统计,该民宿共计200条评论中超1/5为一星差评,这些差评下均遭到了店家言语上的“炮轰”侮辱。
避开平台“预订后发位置”
“政策不允许,谁敢在平台上留真实地址?”北青报记者在调查中看到,一位商家的说法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在探访过程中,一家位于西直门北大街的民宿出现在北青报记者视野中。
有网友评论表示,自己入住之后才发现一个屋子里起码有超过7个人在住。自己的床单上还有一大片黄渍,和商家反映过后,却被告知当天太晚了,不予更换。
北青报记者以要长住的消费者身份试图联系商家,商家再次直言,“此为上下铺宿舍、上下铺三人间或四人间或六人间。因为北京市特殊政策原因,不允许上下床在平台上架。出于无奈,所以房子与平台展示出的图片不一样。因为房源有多套,可能有的房源和平台地址有差距,在预订后发位置。”
先加微信再告知真实地址
“这几天陪家人去北京玩,奈何酒店涨价太厉害,就找了个青旅,地址上写着在二楼,导航过去发现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二楼。给老板打电话,让我们去另一个地址,到了以后屋里就摆了几张上下铺,四人间是客厅隔出来的,床单、被罩全是自助更换的,卫生也很差。”小水介绍4月份来北京旅游时的经历,她表示,在网上看到这家离景点不是很远,觉得很方便就订了这家,谁知入住后发现与平台介绍相差很大。
北青报记者看到这家“青旅”封面上的图片介绍与小水所说相差巨大,在网上搜索已经找不到这家店,但在调查中北青报记者发现,像这样的“青旅”不止一家,一些地铁站附近居民楼里都有这样的“青旅”。
在位于十里河的弘善家园,平台显示该小区内有35家青年旅馆。北青报记者拨通了一家定位在弘善家园213号楼9号商铺的“青旅”的电话,当问到是否跟着导航走就能找到旅馆时,对方称需要加微信联系后再发送位置,“我们这的房子有很多,但是位置只能写一个,按照发的位置走就行,就在这栋楼附近。”同一小区的另一家“青旅”房东则宣称,要到达导航位置后打电话联系,“我们这都是没有门面的,房间就在居民楼内,有可能这个楼住满了,就需要换其他地方。”
5月19日,北青报记者来到该小区探访。北青报记者在平台上预订了一家青年旅馆,按照导航走到位置后,其定位的商铺并没有青年旅馆,附近仅有一家宾馆,但宾馆人员否认为该青年旅馆。北青报记者拨通商家电话,对方要求先加微信,才可以告知真实地址,“我们这就是上下铺的那种,像大学宿舍一样,床单、被罩我们这有,但洗漱用品要自己准备。”当北青报记者以安全为由要求查看营业执照时,对方则称:“那你取消订单吧,谁让你看你去谁家。”
一名住在该小区的居民对北青报记者表示,这附近有很多这样的“青旅”,很多人住在一起,安不安全不清楚,但这种都是私人的,很有可能是不正规的。
追访
假地名、假地址如何在平台上线?
经营短租房需六证齐全
北青报记者了解到,2020年12月25日北京住建委等四部门印发的《通知》,明确经营短租住房六大证件的管理要求。六证分别包括房屋产权证、业主身份证明、经营者身份证明、房屋所属业主方出具的同意房屋用于短租经营的书面材料、房屋所在小区业委会出示的本栋楼其他业主书面同意的材料及房屋所属派出所签订的治安责任保证书面材料。
想要六证齐全,还需要让每一位业主签字同意,拿到所在小区本栋楼其他业主或小区业委会书面同意的材料。
在调查时,北青报记者向多个“民宿”“青旅”所在小区的居委会咨询,安贞西里一区居委会工作人员表示,在居民楼里的一般是自己家的房子,居委会没收到本栋楼其他业主书面同意的书面材料的申请,“一般这种是不合规的,他们定位和实际不在一个地方的话,也不能确定到底带到哪个小区里去,可能又变成了其他居委会的管辖范围,所以不建议去住,还是建议选择更保险的酒店。”
“我们社区没有收到民宿的报备,后续会去进行核查。”北青报记者与西直门北大街社区居委会取得了联系,相关人员表示,六证中房屋所在小区业委会出示的本栋楼其他业主书面同意的材料这一项一定是没有的。
民警:居民楼日租不合规
弘善家园小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告诉北青报记者,“这些青年旅馆是没有报备的,像这种民宿都是违法的,建议旅客不要住在这种青年旅馆,选择正规的酒店。”
为了能在小区里顺利地开设民宿,“幽灵民宿”的老板就把算盘打到了网络平台上,他们填写假地址,即使被检查根本查不到自己身上,“幽灵民宿”也因此诞生。
实际上,北京市早在2021年就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民宿整顿行动。2021年8月22日,北京市相关部门联合召开规范短租住房经营管理工作部署会,向多家短租住房平台进行了政策宣贯,要求7日内下架不合规房源。而且明确要求在首都功能核心区内禁止经营短租住房,在北京市其他区域经营短租住房的应符合《关于规范管理短租住房的通知》。
近年来,因为违规民宿泛滥,乱象不断,通州区公安分局人口基层支队副中队长杨地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到底什么人入住、在房间内干什么,房东、经营者及短租网络平台都不掌握。”并称,短租住房只出租、不管理的现象非常普遍,房客流动性大、入住时间不定、人员混杂,容易成为卖淫、吸毒人员,甚至暴恐分子的藏身之所,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北青报记者以住客身份咨询,安贞里派出所民警表示,这种在居民楼里短租日租是不合规的,游客们一定要小心预订。民警表示,没有所属派出所签订的治安责任保证是不能开店的,相关情况会向社区民警反映,尽快核实。
部分平台审核十分宽松
假地名、假地址,却能在平台上线三年不倒。“幽灵民宿”能一直存在的根本原因,离不开承载民宿平台的监管责任弱化。北青报记者以民宿商家身份尝试在多家平台申请做房东,添加房源时发现,平台仅要求填写出租方式、设施和服务、房源描述、房源照片、售卖价格、预订设置、资质验证这7项信息,填完之后,即可提交售卖。
其中的房源资质一栏虽是唯一无法作假且最为重要的一项,但部分平台的相关审核形同虚设,虽有6个证件需要填写,但没有填写也显示资质验证已通过,可顺利进行到最后一步提交售卖并等待审核结果。
北青报记者看到,相较于酒店入驻所需要的商家身份信息、营业执照、酒店照片等详细资料,民宿上线则更为宽松。多个平台对于民宿商家提交的地址等一系列关键信息,仅有线上审核,明示不存在线下核查。
专家
平台应主动作为 加强审核与监管
北京联合大学在线旅游研究中心主任杨彦锋对北青报记者表示,“北京早已出台相关法律法规,禁止在市区居民楼内开设民宿,或者说,在城区居民楼内开设民宿有很高的门槛,比如需要全体邻居的同意、业委会的同意等,而且要求六证齐全。”杨彦锋表示,北京市也出台了治理群租房的相关规定,包括单间出租房不能超过2个人,不得将房屋进行分割式出租,更不能按照床位进行出租等。上述案例中的类似民宿、“青旅”,肯定是违法的。
对于把定位放在地标性景点、火车站附近,实则很远的“幽灵民宿”,杨彦锋表示,“这些地方的住宿客源比较多,一些商家用歪门邪道的方式来‘蹭’流量,也反映了一种乱象。”他认为,在线旅游平台有审核义务,应当进一步加强审核,保证合规性,维护住客的安全。
中国法学会消法研究会副秘书长陈音江表示,“幽灵民宿”“幽灵酒店”现象,实际上是通过虚假信息误导、欺骗消费者,涉嫌侵犯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甚至包括财产安全权等。他表示,相关平台对入驻的商家负有监管责任,从入驻信息、资质审核到日常监管方面,平台均应主动作为。 本组文/本报记者 温婧 实习生 杨欣雨 刘宇航 (来源:北京青年报) 【编辑:房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