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线日益发达的今天,仍有一场场露天电影,陪伴着乡间劳作的人们——
光影交错,映亮乡村文化星空
编者按
夜幕降临时,小伙伴们相约到村口看场露天电影,是很多人珍藏的童年记忆。电影是丰富基层特别是农村群众文化生活的重要方式,让所有人看得起电影、看得到好电影,是我国持续推进的惠民工程。
在2022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全面推进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五个振兴’,统筹部署、协同推进,抓住重点、补齐短板。”乡村文化振兴,离不开优秀影视作品的滋养。《“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提出,在人口密集的乡镇建设影院,创新农村公益电影发行放映管理机制和模式……这为“十四五”时期农村电影事业发展勾画了新目标。
光影映亮乡野,离不开一个默默辛劳的群体——乡村电影放映员。他们不但亲历了电影放映技术的不断更新,更见证了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他们的故事里,萦绕着无数人淡淡的乡愁,更饱含着走进美好生活的温暖与喜悦。
【一线讲述】
他们对电影的喜爱让我感动
讲述人:山东潍坊青州市王坟镇河北崖村党支部书记、乡村电影放映员 焦正霞
从2017年起,我已经做了5年乡村电影放映员,为20个村提供公益电影放映,回想起来虽然辛苦不少,但收获也很多。
每年春夏秋三个季节,只要客观条件允许,几乎每天下午5点,我都要把青州市电影公司免费配备的数字电影流动放映播放服务器、音箱、银幕、100多米的电源线、撑杆、20个马扎等数十件设备满满当当地装进自家面包车,开到各村的放映点去放电影。
给村里播放的电影也由青州市电影公司配备,故事片、动画片、科教片……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夏季白天长,每个晚上就放两部故事片;等到秋凉天黑得早了,每晚就放一部故事片,外加两三个比较短的科教片。每月我还会去市里更新一次片源,顺便免费检修设备。根据山东省电影局标准化放映的要求,电影公司每周会对放映情况抽查打分,根据达标情况,每场补助我90元到100元不等。
在西藏当雄县巴灵村,公益电影放映员罗珠在安装数字电影放映机。新华社发
不花钱就能在家门口看电影,很受村民们欢迎。每次去村里,他们都像来客人了一样高兴,拉着我的手不松开。
7月的一天,我在胡林古村放映时不巧中途下雨,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去,村支书孟庆利一把拉住我,帮我把设备搬到村委会附近的游客服务中心,笑着说:“村民们等了好几天了,下雨不耽误看电影。”果然,大家都欢欢喜喜地跟了过来,看得津津有味。乡亲们对电影的喜爱让我深受感动。
在跑各村放电影的过程中,我发现各村的文化活动都是全年不断线。除了每年能看10余场电影外,还能看到市里剧团带来的精品大戏,村村都有农家书屋,还有广场舞大赛等各种文艺活动。潜移默化中,乡风民风变得越来越好了。比如,我今年播放的电影里,讲述移风易俗故事的《枣乡喜事》深受大家喜爱。播完后,各个村的红白理事会工作越来越顺畅—小两口结婚基本没听说因为彩礼而分手的,都是商量着来,互相体谅;白事简化了很多,大都一天办完,最多一天半,费用也从以前的一万多块钱一次降到现在的三千块上下。
放电影、办活动,不光能丰富乡亲们的生活,还能让乡风越来越文明。
为更多人带去欢乐和知识
讲述人:湖南邵阳县谷洲镇电影放映员 刘 亮
40多年来,我在乡村放映电影3万余场,服务乡亲近80万人次,行程超过30万公里。
小时候,每次看到邻近乡村放映电影的海报,我就天天掰着手指等,不管多远都会跑去看。听到村子广播通知晚上在大队放电影,更是激动得恨不得快点天黑,早早就去抢座位。1982年我高中毕业,正好谷洲镇电影队要增补一名放映员,我赶紧去应聘。当时竞争还挺激烈的,来了20多个竞聘者。经过笔试面试,我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一名专职电影放映员。
我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大家水泄不通地围着幕布看《上甘岭》《南征北战》《少林寺》时的场景。每个人都那么入神,时而拍手叫好,时而热泪盈眶,时而唏嘘不已。我经常跑好多村子放影片,最多一次连着熬了5个通宵。
在天津津南区北闸口镇泽惠园社区,义务电影放映员田洪有在操作电影放映机。新华社发
后来,随着电视普及,6个人的电影队渐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认识的放映员朋友大多改了行,身边人也总劝我去经商。但我始终没动摇,一个重要原因是,还有不少村民是电影的“忠实粉丝”,而且我发现,放电影是在农村传播科学文化知识的好机会。
除了时不时放映一些科普电影,我还经常利用放电影前后的时间,给乡亲们讲讲种植、科技、移风易俗、疫情防控方面的知识。后来,我有了个“新身份”——普法宣传员。在农村,很多人不清楚怎么用法律手段处理问题,遇到侵权很难维权,一些小事常常演变成纠纷。于是,我自学法律,带着大家读普法读本,还把喇叭放在车顶上,循环播放相关知识。放电影前,我把普法知识和法律案例做成通俗易懂的幻灯片播放,乡亲们理解起来更容易了。
做放映员是个苦差事。现在我腰伤很严重,弯腰都很吃力。这是因为2007年7月的一个深夜,放完电影骑摩托车回家时,连人带车滑进了路边水沟。想到还有很多电影放映任务,我就没有住院治疗,而是简单处理了伤处,后来一直没好利索,落下了病根。2008年6月25日,我正在离家十多里外的西岭村放电影,却接到了父亲病危的电话。待我把电影播完快速赶回,已错过了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2003年,我用家里准备盖房子的4万块钱买回数字放映机。2011年,看到乡里还没有电影院,我就把家里的二楼装修成能容纳100多人的公益电影放映厅,自负片租、电费及其他所有费用,节假日免费为乡亲们放电影。这些年,乡里有了电影院,村里文化娱乐活动也多了不少,但还有不少村民喜欢来我的电影院里,吹空调、看免费电影、听公益科普宣讲。
我将坚持这份事业,为更多人带去欢乐、带去知识。
电影和“老土”,一直在我身边
讲述人: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弥渡县红岩镇电影放映员 李玉华
快两年了,我每个月都要去红岩镇12个行政村,风雨无阻地为村民们播放电影。这么做,是因为丈夫去世前的一句话。
在山西柳林县三交镇高家焉村,村民在观看露天电影。新华社发
我丈夫名叫茶应明,小名“了土”,大家总是叫他“老土”。1980年,生产队的大仓库被改成了电影院,老土报名当了电影放映员。那个年代,看电影是村民们最爱的娱乐活动,老土一来,孩子们都欢笑着跑过来,村民们也笑着问:“老土,又带了什么新电影来呀”,然后帮忙搬这搬那。那场面,真叫人高兴。当时工资18块钱一个月,虽然不多,但老土做得很开心。那年月路不好走,放完电影天都黑透了,我不放心,就时常一起去,帮他打打下手、壮壮胆。
十来年后,弥渡县电影院进行对外承包经营改革。老土承包了一台放映机,售票放映。渐渐地,电视机、碟片、录像室多了起来,农村电影院也开始走下坡路。老土的“电影梦”难以为继,我们只能另谋生路。
2011年1月,大理州成立了星影农村数字电影院线有限责任公司,加上农村电影放映工程的政策扶持,老土的热情又被点燃了,没多犹豫就干起了“老本行”。这次,我们用的已经是数字电影放映机了。设备轻便了,放映效果也更好了。老土还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买了辆面包车,开着它走乡串户。他对观众口味摸得很清楚,来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多。
好景不长,2015年,老土生病了。病痛的折磨让他不得不暂别工作一段时间。放映员收入低,我们也曾劝他别干了,直接领低保,还能好好养身体。但对老土来说,好像只有摸到放映机自己才能“活过来”。出院不到3个月,他就想去放电影。我理解他,不再劝阻。到了放映点,和村民们说说话,大家乐和乐和,老土的心情就变好了。
直到2020年去世的那个月,他还在放电影。临终时,他拉着我的手,吃力地说:“我一辈子都爱放电影,能坚持的话,你以后帮我继续做下去吧。想开一些,别闷在家里。”
这两年来,我始终记得老土这句话。放电影前,我会想起老土一笔一画手写海报的样子;放电影时,看到幕布前人们的笑脸,我会想,老土看到一定也很开心;放完电影,收拾好设备,我走在当年和老土一起走过的乡间小路上……我明白,只要电影还在放映,他就一直在我身边。
夏夜,电影带来阵阵清凉
讲述人:湖北武汉市电影放映员 汪三军
8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我要在解放公园放一场电影。因为堵车,七点半开始放映,我却七点二十分才赶到。大热天的,我生怕观众等急了,没想到大家一点儿也没抱怨,而是喜滋滋地赶过来,帮我拉荧幕、布线、抬设备,还有人拧亮手电筒帮我们照明,有人为我们扇风、递纸巾……虽然汗如雨下,但因为大家的认可和欢迎,我心里美滋滋的。
这次放的是《我和我的家乡》,不少家长已经在电影院看过了,却还是带着孩子们赶来。他们告诉我,想让孩子体验自己小时候结伴看露天电影的感觉,也借此远离电子产品,多和人接触,丰富暑期生活。
我也有这样的童年情结。我出生于1987年,小时候没有电脑游戏,最爱干的就是跟着父亲看电影。父亲汪大华做了三十多年电影放映员,我和他一起走街串巷,走遍了武汉大大小小的村镇,也看了无数片子。
在云南怒江州泸水市鲁掌镇登梗村,公益电影放映员杨明金甩开幕布,为电影放映做准备。 新华社发
那时,父亲总是开着面包车,拖一套设备到村口广场。方圆两三公里的村民早就拖家带口地等着了。有人搬来家里的长条凳子,有人蹲在小板凳上,孩子们坐在大人肩头,还有的干脆爬到树上趴着,那里视线开阔,看得最清楚。
父亲年岁渐长,搬运设备的身影变得佝偻,脚步也日显蹒跚。没承想,我便怀着对电影的爱,接过了父亲的担子。
和小时候比,现在看露天电影的人少了很多,但我发现,只要影片新鲜有趣,还是会有不少观众来看。老社区里居民多,夏天吃完晚饭下楼遛弯时,看部电影正好消食。农村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守的老人孩子也愿意看电影解闷。动画片、喜剧片、动作片、主旋律战争片是最受欢迎的类型,比如我最近放的一场《长津湖》,聚拢了老老少少四五百名观众。
以前,一部电影总得十几卷胶片,一卷五斤重,还得两个胶片机同时放映,一辆车几乎装不下。现在“装备”轻多了,也有了专门的荧幕架,不用再到处寻地方挂幕布,我的工作也轻松了不少。辛苦还是有的,比如夏天天气热,设备像个火炉,我要守在旁边随时关注着,防止设备因为高温报警停止运转。
这份工作淡季和旺季差别很大,每年五月到十月是旺季,尤其七八月,一个星期放映十几场,根本忙不过来;淡季却需要另找零工维持生计。能给大家送去欢乐,也能让自己沉浸在电影世界里,是我坚守这份工作最重要的原因。
项目团队:
光明日报记者 陈之殷、赵秋丽、龙军、冯帆、禹爱华、张勇、张锐、王斯敏光明日报通讯员 潘伟
《光明日报》( 2022年12月26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