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河南新郑三中女教师刘韩博上网课遭入侵后去世,引发热议。
刘韩博的女儿小王是浙江一高校大三学生。“我大三,我妹妹大二,我们从未想过我们20岁以后的人生,会再无妈妈的陪伴。”小王称,母亲生前遭遇了长达近一个月的网暴。她向钱报记者提供了几段母亲的网课录屏视频。视频中,10月28日晚,多次有陌生人闯进网课直播间,以语音辱骂、共享屏幕、放歌等各种方式干扰课堂,而主讲人46岁的刘韩博手足无措。
两日后,刘韩博被发现在家中身亡,死亡证明认定为猝死。小王称,此前,母亲没有病史,医生推断可能是心梗。
11月2日,新郑市教育局发布情况通报,“10月28日,新郑市第三中学教师刘韩博在家上网课后意外离世。经公安机关调查反馈,排除刑事案件可能,针对网传刘老师遭遇网暴事件,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
尽管目前,刘韩博身亡和网课入侵事件的具体关联尚无定论,但恶意入侵网课的行为绝非个例,而是随着疫情后网课的兴起而不断演变恶化,甚至衍生出一套对网课进行爆破的产业链。
没用上的“防爆破”功能
并不是所有的网课都会被恶意入侵。“网课入侵者的目标并不是随意选取的,能够成功入侵需要的是学生里应外合。”一些有类似遭遇的学生表示,“学校也往学生方面查了下,但也只能在班级内起到警示作用,并不能真正揪出‘内鬼’。”有老师说,班上的同学也会私下讨论,认为这样的行为太过出格。“现在的网课已经常态化了,如果不能形成一个有效的保护机制,对我们的课堂有很大的困扰。”
目前,在一些网络会议平台,只要有一个知情人向外界透露会议密码和个人信息,无数陌生人就可以肆意涌入,扰乱课堂。
今年9月,“网课爆破”现象曾集中爆发。全国各地学校刚开学,又受疫情影响上网课,为“爆破手”(网课入侵者)提供了足够的发挥空间。9月6日,腾讯会议发布《“防爆破”指南》,总结了会前、会中、会后的多种权限设置方式,比如,“限制准入”“锁定会议”“关闭自由聊天”“会后举报”等。9月8日,腾讯会议又紧急上线一键“暂停参会者活动”功能。
然而,并非所有老师都能够熟练地使用网络会议平台。小王记得,母亲自2020年初疫情暴发开始上网课,过去近3年间,由于疫情反复,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上网课,但关于钉钉的一些功能,她仍问过自己和妹妹很多次。
46岁的刘韩博执教历史20余年,在多名学生的记忆中,她是位负责又充满耐心的老师。小王说,母亲上网课后压力变得更大,经常要同时给四个高一班、200多位学生上课,“每节课前,她都认真备课,她在家里的客厅上网课,声音很大,就像在教室一样,也会特意叮嘱我和妹妹不要出来。”
“她是个很隐忍的人。”小王自责地说,母亲去世后,自己才得知她已经遭受持续至少半个月的网暴。10月中旬,小王的父亲曾在家目睹过刘韩博遭遇“网课爆破”的过程。“那天,正在上网课的她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但还是想把课上完。”小王的父亲发觉异常时,侮辱性极强的语言已经攻占刘韩博的直播间五六分钟,他坚持替妻子关了电脑,课程提前半个多小时结束。小王说,事后,母亲也向学校反映了情况,但这场闹剧并未因此停止。
10月28日晚,谩骂和侮辱再次席卷刘韩博的网课时,依靠临时入群的一位班主任的帮忙,入侵者被踢出会议,刘韩博才得以将一小时的课上完。可那却成为她最后一堂课。
滞后于互联网发展的青少年教育
在网课入侵事件中,大多时候,“爆破手”们行事冲动又混乱,只是利用网课平台漏洞创造爽点,以此为乐。
去哪家族少年警校发起人王翠芳从事青少年心理教育近15年,在她看来,“网课爆破”现象暴露出:家庭和社会对于青少年的教育,完全跟不上孩子接触互联网信息输出的复杂程度,“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但目前的普法教育,在网络层面是薄弱的。”
王翠芳认为,“网课爆破”现象背后,两类参与者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性格特征,但最终的动机都是“为了泄愤”。向外界分享会议密码的人大多出于对网课的讨厌和排斥,希望借助他人手段,干扰这项非他自主参与的活动。这类人的性格特征往往是以自我为中心,同时,缺乏责任感和道德感。相应的,入侵者则和网络遍布的“键盘侠”存在相似的心理机制——他们大多胆小、懦弱,缺乏社会价值感和归属感,在现实社会中很少获得关注,很可能成长于高管控的家庭环境,只有顶着一张相对安全的“面孔”时,才敢发泄无处表达的私人情绪。
“这群人其实每个社会阶段中都会出现,只是现在,网络技术让他们有了更多的展示机会,手段更丰富,影响也更广更恶劣。”王翠芳进一步分析说,“网课爆破”的参与者也可以再细分为真实的和假性的。
起初,“网课爆破”或许只是一小拨人的“恶作剧”,但当他们将相关录屏上传到网络,就会引发情绪的传染和模仿机制,“尤其是一些心智不健全、正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传染,进而模仿别人的不良行为,成为假性参与者。”王翠芳说,从这个角度来看,一些自媒体平台也应对“网课爆破”现象的扩大承担责任,“相关平台应该肃清这种低俗、恶劣的视频内容,防治它们带动不良社会风气,在寻求私域流量和承担社会责任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引导青少年走向更纯净的网络空间。”
刘韩博事件引发热议后,小王也因此陷入网暴的循环。小王告诉钱报记者,“有人发来私信,说妈妈心理承受力太差,怪不了别人之类的。”
“网暴的杀伤力可能比社交暴力、比被人打了一拳更可怕。”王翠芳说,面对情绪冲撞,人的身体机能各异,一些人可能受到更重的创伤。
“网课爆破”涉嫌寻衅滋事、侮辱、诽谤犯罪
“网课爆破”绝非简单的恶作剧,而是涉嫌违法犯罪的恶劣行为。
北京安剑律师事务所律师周兆成称,部分人利用网络技术严重干扰正常教学秩序,已涉嫌寻衅滋事,轻则治安处罚,情节严重则构成寻衅滋事罪。“在刘韩博事件中,不法分子公然辱骂,煽动网络暴力,情节恶劣,很可能已构成侮辱、诽谤犯罪。”
如果施暴者是未达责任年龄的未成年人,那么被害老师是不是就无法得到法律救济呢?“这可能是对法律的误解。”11月4日,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罗翔发布视频称,“首先,对于民事责任而言,小朋友的无聊与恶作剧造成侵权后果,家长必须买单。其次,当前有大量的‘网课爆破’行为背后是有组织的,据说还有人用此牟利。如果有刑事责任能力人利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实施了侮辱、诽谤犯罪,可以按照间接正犯来处理,直接追究利用者的刑事责任。再次,即便被组织者的行为没有达到犯罪程度,但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组织者还可能构成组织未成年人进行违反治安管理活动罪。”
在周兆成看来,“网课爆破”现象也暴露出网络会议平台存在监管和技术漏洞,“就刘韩博的事件而言,网络会议平台也应该因为自己的监管疏忽、处理滞后而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周兆成认为,网络平台有责任强化网络暴力防范机制,畅通举报渠道和快捷的投诉处理机制,对涉及网络暴力的言论快速甄别及时处置,借助智能过滤手段发现和阻止网络暴力言论的发布,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网暴伤害。(钱江晚报 记者 张蓉 钱橙计划通讯员 吕一含) 【编辑:钱姣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