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春梅(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今天谈网络文学,似乎早就已经超越了它究竟是不是文学的阶段。网络文学的影响太大了,不仅在视听媒介的大众消费上占据显著位置,还一路顺风顺水,冲出国界,走向世界各地,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重要力量。因为传播力太强、影响力太广,网络文学怎样才能承担起讲好中国故事、传播正能量的职责,就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
此时重新审视一下网络文学和文学的关系,或许能通过各自的秉性特征,找到网络文学在当代文化建设中的坐标,而不至于简单地把既有文学理论和概念套在网络文学的头上。毕竟,网络文学产生的互联网时代,较之新世纪之前早不可同日而语了。
网络文学在写者身份、读者功能、作品形态等方面呈现新特点
作为一种当代文化现象的网络文学,能够成为必须正视的文化名片,是从与传统文学的博弈和比较中建立起来的。这里的“传统文学”,在以前是没有的,就是因为有了网络文学这种借助键盘和互联网书写与传播的新写作方式,此前的口头文学尤其是纸质文学就成了传统文学。
离我们最近的现当代文学尤其成为传统文学主要的生力军。也只有现当代文学,成为评价网络文学能否算是文学主要的参照系。因此,我们讨论现当代文学的方法,很自然地成为判断网络文学的标尺。这就有了“文学”参照下的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同”。
“作者—读者—文本—世界”的四维划分法是我们谈文学本性时常用的思路。以此为坐标,我们来看看基于文学共性的网络文学的“异”。
纸质文学有相对独立而稳定的社会评价体系,网络文学则因网络介质和产业化成为随时而变的互联网社会的表征。纸质文学的作者是作家,享有明确的社会身份,是个体意志和创造力的合体;网络文学的作者是写手,是网民,是群体中匿名的一员,是“万众为媒”中的一个。纸质文学的读者依循作者在文本中的路标,去探查作品的奥秘,因此是接受主体;网络文学的作者却与读者共在一个虚拟空间之内,二者利益共享,兴趣共享,身份可以互换,既是接受者也是生产者。纸质文学的世界是单个文本所内蕴的对世界的理解,是对现实生活的更高反映和精神性的集成;网络文学的世界却基于虚拟现实,是来自民间的故事、民俗、神话和大众生活的汇聚。
在上面的比较中,我们看到,谈论网络文学,可以在文学体系之内,但是网络文学在写者身份、读者功能、作品形态和所反映世界的丰富性等方面,已经溢出传统文学的边界。这意味着,即便我们说网络文学是当代文学的一部分,那也是有着非常多不同的差异部分。假如我们一味用既有观念和概念来命名网络文学,很可能这种优势姿态会抹杀网络文学的特性,从而成为一种想当然的自我陶醉。因此,多谈谈网络文学的“异”,切近观察在互联网时代诞生的网络文学的本性,或许才更能敞开其与文学的关联。
为什么网络文学作品越写越长
为什么网络文学作品越写越长?写、读双方明明都知道是虚构的故事,为什么在“追更”和“更文”的结构之中彼此相宜、迟迟不愿完结?为什么同等类型的长文本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摆在不同平台?以“网络”为中介来看网络文学的“异”,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
作品的长度,自然和产业化的机制有关,但更重要的可能还是写者和读者对漫长人生的寄望,反过来看,则是现实生活心态的显影。同种类型,有那么多人不厌其烦地写,除流量和点击率的原因,则显出网络文学民间群体创作的特性,这是“万众为媒”时代群体记忆的碎片化表达。篇幅那么长,类型那么多,这些共同折射出互联网的区块化性质。网络文学用建构起来的虚拟情境,带着万千读者在物理现实之外披荆斩棘。
如今,技术以前所未有的凌厉之势介入生活,人工智能渗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我们关于网络文学中的虚拟世界的理解,要破除真实与虚拟的二元划分,正视新媒介环境下“现实”所发生的新变化。看似“玄奇”的想象当与“现实”接合,与动漫、“互联网 生活”彼此交汇,并没有给读者带来多少违和感,反而如机器人已经在饭店端盘子一样成为大众化的文化现实。
网络文学是网络空间里的一个故事园地
网络文学从生产、传播到产业化运营,是一个鲜明的当代经验的呈现过程。从《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开启的QQ空间虚拟恋爱生活场景,以“网域之网”的形式搭建起“另一种生活”的大众梦想,在技术更换频仍的焦躁中,为大众在广阔的网络空间提供了一个故事园地。
万众生活和众说纷纭,以故事的形式凝结下来,成为网络文学作品。书写与阅读、生产与传播、主体与用户,这些以往有主次之分的概念开始变得界限模糊。计算机技术不断推进,人工智能技术广泛应用,技术加持使人类的记忆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扩容,甚至使关于多维未来的想象变成一种现实。作为群体媒介现实的网络文学,是一种共同营造出来的文化现实,其存在本身就具有虚拟性。可以说,网络文学是虚拟世界向日常生活的延伸。
从书写的人、文本中的世界和数码化的文本形态等维度,我们可以将中国网络文学描述为:以屏幕为中介,以网络为载体,以数字为基本代码结构,以汉语为表现形式,以写者和读者共在一个空间为主体,形成共谋的虚拟性的世界。总之,谈网络文学这一媒介变革的产物,要谈“文学”也要谈“网络”,二者的结合建构起大众关于历史、当下和未来的当代理解。
《光明日报》( 2022年10月05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