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铅山红色旅游》(2009) 衷龙达
1935年1月底,闽北红军独立师在长涧源附近成立以后,闽北分区委决定了独立师的作战方针,接着召开了有团以上干部参加的军事工作会议,详细研究了作战方案:闽北分区委机关和军区直属队、独立团、各县独立营仍然坚持苏区斗争,活动地域在武夷山的温林关
和桐木关之间;独立师兵分两路向敌占区挺进,到敌人占领区域的赣东北和闽东一带,打击敌人,牵制敌人,扩大红军,筹粮筹款,数月后视情况再回苏区。具体分工是胡佑民和刘胜同志带二团向浦城方向,师部带一、三团翻过武夷山向江西铅山方向,先打下紫溪、杨村、湖坊、陈坊,然后分兵活动。
红芽芋之乡——紫溪(马玉龙摄)
部署一定,张团长很快向我们传达了作战任务。他说,这次军区领导决定独立师跳出苏区,横扫闽赣边,主要有三个目的:一、从军事上讲为的是机动灵活地打击敌人,化被动的内线作战为主动的外线作战,积极有力地打击敌人,这样,不但可以冲破敌人的军事围困,而且可以在敌人兵力空虚的后方,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牵制他们,减轻闽北苏区的军事压力。二、从政治上讲,由于敌人的疯狂“围剿”,闽北大片根据地被占、被割,红军部队大部撤进深山,敌人便借此造谣惑众,到处宣传红军完了,共产党完了,造成了部分群众对革命的悲观失望,割裂了红军与人民群众的联系。跳出苏区,打到敌人老家去,可以杀敌人的威风,长革命群众的志气,可以进一步宣传、组织、武装群众,播下革命的火种,以实际行动揭穿敌人所谓红军已被全部消灭的谣言,扩大红军的政治影响。再说,部队将要开赴作战的地方,都是两、三年前的老苏区,如能狠狠地打击敌人,必然重新燃起埋在人民心头的革命烈火,鼓起人民斗争的勇气。三、在经济上,由于敌人实行移民并村,封山设卡,计口售粮、供盐,把红军部队孤零零地困在山上,企图冻死、饿死、渴死红军,严重阻碍了红军队伍与苏区群众的联系,使部队在吃、穿、医药方面都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尤其严重的是基本吃不到食盐。如果打到白区去,通过打土豪、割据点,就可以筹粮、筹款、买药、买盐,冲破敌人在经济上对红军的封锁。对于部队的具体作战任务,张团长说,一出温林关,三团主要是打紫溪镇,一团配合打紫溪外围。如果得手,一团打围之后,直取杨村、湖坊;三团打下紫溪后,再打陈坊。整个作战行动要求采取突袭的办法,战前尽可能地封锁消息,争取在不惊动铅山县城、石塘方向敌人的前提下,出敌不意地一举扫平武夷山北麓数镇之敌,搞他个天翻地覆,保证军事、政治、经济三目的的实现。最后,张团长对我和惠信民同志说:“打紫溪是我们闽北独立师成立后的第一仗,首战能否告捷,影响极大,三团的任务能不能预期完成,主要看你们一营,因为,你们有两个连是原上铅独立营的人,人地两熟,战斗骨干多。听说紫溪街后山的大碉堡原来还是你们造的呢,打大碉堡的任务就交给你们营!”我和惠营长点了点头,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紫溪炮台旧址
出温林关,到紫溪,中间要经过下渠。此地北接石塘镇,南通分水关,西去不足二十里便是紫溪镇。这里的民团与国民党二十一师驻石塘、紫溪的部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联防,因而要取紫溪,必先控制下渠。我和惠营长商量,决定智取下渠。这样不容易惊动敌人。于是,我们让营部侦察排四十多人全部化了妆,又把熟悉这一带情况的吴瑞生连长、小林排长从一、三连调来随侦察排行动,加强指挥。
队伍出发的时间,记得是旧历年刚过。侦察排的同志装扮成挑纸、担柴走亲戚拜年的,走在队伍的最前边。这次行动,三团在前,我们营又是三团的前卫,师部和一团在后。除了主力部队之外,跟在我们团后头的还有几百名由区、乡游击队、赤卫队组成的担架队。队伍翻过温林关,沿着里外江东的深沟行进。走过王村,远远可以看到夕阳下的下渠。侦察排的同志放慢了脚步,正待仔细察看,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乡丁模样的人,倒挂着汉阳造步枪,象是喝过了酒,踉踉跄跄地向前赶路。吴瑞生跟大家示了个眼色,几个挑纸的战士迅速赶了上去。原来这是两个下乡催收钱粮的乡丁,我们给他交代了政策之后,他说,二十一师的大部队都住在紫溪和石塘,下渠只有一个乡公所和三十几个人的民团。因为这里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红军活动了,守备比较松,只在村外放了几个岗哨,老爷们正忙着闹元宵哩。侦察排将三名乡丁枪里的子弹取出,把空枪交还给他们,要他们老老实实带路。到了下渠村口,敌哨兵看见来了一群便衣,漫不经心地喝问:“喂!干什么的?”林排长回答:“上街的”,两名乡丁也急忙回答说:“我们催钱、粮回来了”。哨兵不备,很快便被干掉了。接着,侦察排分头行动,一部分奔乡公所,一部分奔团部,一个班奔村外,卡断通往紫溪、石塘的电话线,封锁下渠对外的各条路口。这里的敌人正在吆二喝三地吃老酒,红军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枪未响,一个个都乖乖做了俘虏。
从敌人口供中知道,国民党二十一师在紫溪住了一个营的兵力。在紫溪街南的小高地上,有一个大碉堡,是铅山县苏维埃在这里时,我们独立营为保护苏区修建的。从这里,机枪火力可以控制整个紫溪镇,又可以封锁南往车盘,西往石垅,北往铅山县城的大道。敌人占领紫溪后,在原来的基础上将这个四层碉堡进一步加固,在周围又加强了几个小碉堡,派驻了一个连的兵力把守,控制这个制高点。从这个大碉堡下来,大约走三、四百米,山下有一座青砖大院,是原来铅山县苏维埃政府办公的地方,现在敌营部带一个连住在里面,他们以大碉堡为依托,无事住在山下,有事则撤进碉堡四周的预设阵地,与碉堡周围的陷阱、雷阵、三角钉,构成严密的设防。可以想象,对只有步枪和手雷弹装备的红军来说,攻占这样的碉堡,其难度是相当大的。
晚饭后,我们把了解到的紫溪的敌情详细向团部作了汇报。张团长说,师首长已经作了研究,一定要在上半夜拿下紫溪。三团一营主攻大碉堡,二、三营打紫溪街,一团打外围。整个作战行动的成败,都要看解决大碉堡是否顺利。尽量避免强攻,争取用偷袭的办法解决,如果偷袭顺利,点三堆火为号,其他地方再打,万一偷袭不成,也以大碉堡方向的枪声为号,开始整个战斗。总之,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首先拿下大碉堡,以求全歼紫溪之敌。听了张团长的话,我和惠营长商量,因为我这一带地形熟,决定由我带侦察排和二连偷袭攻占碉堡,惠营长带营部和一、三连攻歼敌营部。具体分工是,我带侦察排偷袭占领大碉堡,行动时侦察一班封锁碉堡大门,二班收缴敌人的武器及控制碉堡机枪,三班监视和看押被俘的敌人。在这同时,二连迅速夺取和控制碉堡周围的阵地,并迅速做好对付山下敌人的准备。大碉堡得手以后,惠营长带一、三连主力直扑敌营部,残余敌人一定会往碉堡上逃,这时,前后夹击给予歼灭。
晚八点左右,为了不走露消息,我们押着下渠的俘虏向紫溪进发。新月初萌,天灰灰,地朦朦。我带着侦察排和二连的同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心情格外激动。紫溪是我的家乡,这里是一个以紫溪街为中心的方圆十余里的小盆地,有大大小小十几个自然村,是铅山县通往崇安县的交通要道。从武夷山北麓流下来的山水,在这儿汇成河向北流入信江,河道弯弯,四季可以放竹排,雨季又能行船。这里盛产稻米、茶叶、桐油和毛竹,是闽赣边一个重要的商业集散中心。我对紫溪充满感情,不仅仅因为她是故乡,美丽又富饶,更重要的是从1930年参加农民暴动前的准备工作,直至1934年初夏,自己一直在这里战斗和生活,1934年夏天,苏区大片沦陷,我带着铅山县独立营的同志被迫撤进武夷山,自此再也没回来过。一年多不通消息,不知乡亲们在敌人的摧残下是怎么熬过来的,此时此刻,看着一路上熟悉的山岭树林,我的心恨不能马上飞到紫溪街。
部队跨过紫溪往车盘的大路,包围了敌营部住的那栋大房子。这是一套由两进院子连在一起的带廊檐的青砖大瓦房,高大的围墙之下,敌哨兵肩上挎着步枪来回游动。淡淡的月光里,河水静静地流淌,紫溪街灰蒙蒙的一片,从大碉堡射击孔中透出来的昏黄灯光,象鬼火一样在闪动,镇子里静悄悄的。几名侦察兵迅速摸上去,解决了通往车盘方向路口的哨兵,见没有什么动静,我便带上侦察排和二连的同志悄悄插到敌营部和大碉堡之间的山路上,直奔大碉堡。大碉堡的四周布满了陷阱和地雷、铁丝网,从山下上去只有这一条路。我们正打算摸敌人的岗哨,突然听到敌营部方向有脚步声,便赶紧伏在路旁的树丛中,不一会,看见两个国民党兵打着电筒往碉堡方向来,他们象是刚喝过酒,互相拉扯着,摇摇晃晃地走路。待他们走近了,几名侦察员一拥而上,搂腰卡脖子,象拎小鸡一样将这两个家伙揪了起来。这两个家伙知道我们是红军部队,吓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求饶。我说:“红军的俘虏政策你们清楚,缴枪不杀,戴罪立功欢迎,顽抗者下场可悲,走哪条路,看你们的啦!”两个俘虏兵一听,急忙说:“长官,不要误会,我们也是苦出身,这份子差事也不是我们自愿来干的,扛这支枪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发话,小的全心效力。”我问:“你们的口令是什么?”敌兵回答说:“灭共”,“现在碉堡里的守备怎么样?”“松得很”,另一个敌兵紧接着说:“年前我们去分水关方向搜了几次山,上边说大安的红军已经全给消灭了,我们营便撤了回来,营部带一个连住在下头大房子里,我们连住碉堡,红军一年多没过来,这儿守备松得很,眼下又碰上耍正月,当官的整天喝酒、赌钱、嫖女人,站岗放哨的事全凭当兵的当差事顶着,经常也是三班二岗的乱凑合。”根据俘虏兵的交待,我即带侦察排的同志一齐扑向碉堡的大门。碉堡里飘散出浓烈的烟酒味,里面的敌人,有的正在抽烟打牌,有的在行令喝酒,有的自拉自唱,少数则将头缩进棉袄,靠在墙角里打盹。我们一脚把门踢开,大喝一声“不许动!谁咋呼一声就打死谁!”侦察二班的几个战士随着喊声很快控制了架在碉堡射击孔上的轻机枪,同时迅速收缴了敌人挂在墙上的武器。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一下子把碉堡里的敌人吓傻了,刚才各种乌七八糟的声音戛然而止,几十人呆坐在地板上,象是一群泥胎。敌人惊慌初定,侦察排长便对他们说:“今天晚上,红军就要解放紫溪街,只要你们老老实实,打完仗送你们回家。如果哪一个乱说乱动,我们要在碉堡楼下堆上柴火,在坐的谁也甭想活着出去!”俘虏们连说:“不敢,不敢”。于是,我们把他们统统赶上四楼,然后抽掉楼梯,在楼梯口下堆上柴火,泼上煤油。敌人知道红军说到做到,一个个老老实实呆在楼上,不敢妄动。在这同时,二连也很快分头解决了大碉堡里面的敌人。为了不惊动敌人,除用钢刀外,没有开一枪。
解决了大碉堡及周围的敌人以后,我们在上山的路上架起了轻机枪,准备歼灭向碉堡逃窜的敌人。一切准备就绪,我派人与山下的惠营长联系,告诉他大碉堡阵地上一个连的敌人完全被我们解决了,二连和侦察排的同志已经作好再战的准备,不用派人上山,一切按计划打,等敌人上来我们收拾它。通讯员回来之后,我们按规定随即在碉堡外面燃起三堆大火。跟着这火光,紫溪周围大大小小十几个敌人的据点,一齐响起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一团和二、三营的同志都打响了。紫溪街上的枪声一响,住在山下的敌营长马上带着队伍往大碉堡这儿窜,早已等在那里的惠营长他们,一齐开火,打得敌人哇哇乱叫,死伤过半,敌营长带着少数剩下的人一边打一边往山上撤,一、三连的同志在后边兜着屁股打。敌营长见山上没有动静,便吆喝部队往大碉堡方向来。我和二连的同志看着敌人慌慌张张地往上跑,高兴地直搓手心,等到敌人爬到跟前,一声“打”,步枪、机枪、手榴弹一齐开火,大碉堡前一下子变成一片火海,几个调皮的战士一边打一边喊:“快打呀!红军来了!”听到喊声,山下的敌人以为误会了,继续往上冲,敌营长一边冲一边骂:“他妈的!瞎眼了,我是你们的营长!”其他敌人也跟着骂:“他妈的!不要神经过敏,有本事对着红军来,我们是营部!”这时大家瞄准敌营长喊叫的方向猛烈地射击,从此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叫声。愚蠢的敌人只想到大碉堡里安全,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着,一边继续往上冲,不一会便被激烈的枪声淹没了。
这一仗打得很痛快,敌营部和两个连,除少数敌人跑掉以外,其余都被我们俘虏和消灭。我们营打死打伤敌人一百多名,俘虏八十多名,还缴获了两挺轻机枪,加上原有的两挺,全营每个连、侦察排都有了轻机枪,步枪、子弹、手榴弹也都换成好的。多余的枪支弹药给了拿大刀、梭镖的游击队和赤卫军,把他们武装起来了。
战斗结束以后,我们把情况向团里汇报,这时紫溪周围的枪声也都停下来,各村的碉堡都被红军点着了,象一个个大火炉在熊熊燃烧,火光照亮了整个紫溪盆地。张团长说,这一仗打得很顺利,一团已经按计划奔袭杨村去了。黄师长指示,三团继续按计划行动,进一步搜索残敌,扩大战果,将缴获的武器、弹药、食盐、药品、布匹、粮食以及伤员交给随部队过来的游击队和赤卫军,让他们运向苏区,务于拂晓前离开紫溪街。
根据张团长的指示,我们抓紧组织处理俘虏。敌营长被打死,我们抓了一个副营长、一个副连长,审问后将他们押送团部。士兵则根据自愿原则,愿意留下当红军的欢迎,回家的每人发两块银元做盘费。处理完俘虏,营长组织清缴敌人的物资,我被团长叫去,负责调查没收土豪们的东西。侦察排的同志去炸大碉堡。在大碉堡周围堆放着许多原来我们苏区造的地雷,敌人进攻时,没来的及用就撤走了,现在这批地雷可派上了用场。侦察排的同志把地雷全部搬进碉堡,又在上面放了些炸药,然后盖上破门板,碎柴草。点火以后,大碉堡从上到下四处冒火,接着里面便“轰隆”地炸起来,不一会只见它浑身一抖塌成一堆废墟。
紫溪乡火星村沦头自然村陈仁洪旧居
我来到紫溪街上,见到处都有赤卫军和担架队在忙,原来紫溪有国民党二十一师一个物资补给站,打开紫溪,缴获了不少苏区部队、机关特别缺乏的咸盐、西药、棉布、粮食和军装,二、三营的同志正在紧张地帮助担架队装运。部队先把弹药、粮食背足,其余全部交给担架队准备运回苏区。除此之外,我和熟悉紫溪的几个战士带部队又没收了民团团长、国民党区、乡长和反动军官开办的几家商店,还从其他商店买出一些布匹和西药。这样,随主力部队过来的二、三百名赤卫军和游击队组成的担架队,除了抬着二十多个伤员以外,其余的背、扛、挑、抬着各种物资,按规定时间离开了紫溪街。
担架队浩浩荡荡由原路返回苏区,已是凌晨三点多钟了。随后三团也开始撤离紫溪街。张团长知道我是紫溪人,要我回家看看。天还没亮,我告别母亲,又随部队向陈坊前进。 (摘自陈仁洪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