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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插门的大牛(短篇小说)

2020-06-18 16:33  阅读:21269 

        作者:谢海燕

(图文无关)

        大牛复姓欧阳、名就叫大牛、下面还有二、三、四、五牛。好像一个牛场。父亲欧阳立夏,母亲李荷花,住在一个叫牛屎窖的山里、几亩薄田,十来亩山地、还有一、二百亩稀疏的像癞痢头一样的荒山,日子过得很凄苦,牛屎窖是全乡出了名的穷村、而大牛家又是全村出了名的穷户。只要一提起欧阳大牛、人们都说:老鼠也不在他家做窝、一屋子的光棍、卵子摇铃、穷得叮叮当当响。

大牛29了,早过了提亲娶媳妇的黄金时期了,乡下男人过了25,就是老大难了。以前、大牛不是没提亲、央求了几个媒婆说媒,也有好几个女娃子的母亲上门看过东家、光是一条崎岖的山路,就叫苦不迭。好容易进了门、眼睛一扫、家徒四壁、一副寒酸、连茶也顾不上喝一口、拔腿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大牛慢慢地就失去了信心、也沒了那种梦想,外山人都说、有女不嫁牛屎窖、半年芋头半年薯。甚至连媒人再也不愿接大牛家这单生意,说连磨破的鞋钱也赚不到,瞎子点灯白费蜡。

    大牛的婚事不解决、就像偃塞湖一样、后面的二牛、三牛……全堵死了,村里的姑娘一个劲地往外嫁,外面的女人又娶不进来,都嫌弃这儿哪是人住的地方。家里齐刷刷的五条大汉子、把欧阳立夏俩公婆愁成了一副苦瓜相、唉声叹气,眼屎糊满了眼角……

    大牛有个小舅、小贩出身、贩过牛、羊、药材、笋干、金针、木耳,反正什么来钱、就贩什么,据说还做过媒公,把更深山里的女孩子花言巧语、带到山外,当然、也只是传言、谁也沒见过。听了大姐的诉苦,大姐说:你就可怜可怜几个外甥吧,帮他们就是帮大姐,.也不要求年龄相貌家境,只要是个……是个什么?小弟沒听明白、大姐红了脸:只要是个……

    李贩子一听、自然是听懂了、叹了口气、这些孩子都像姐、姐年轻的时候、可漂亮、高挑了、比姐夫还高一个头。大牛看上去,挺俊的一个小伙子、浓眉大眼、脸方大耳,一米八二的个头,站似一棵松、坐如一口钟、其它四个、也都有一米八,虎背熊腰,气势轩昂。如果是古代、都是大内侍卫或御林军的材料。若在山外、这样的小伙子、姑娘们定会像王宝钏那样、争拋绣球,可是在这穷乡僻壤,成个家、娶个媳妇,咋就那么难。李贩子叫李木瓜,大姐打小就疼他,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姐为救全家人、不惜嫁进牛屎窖、为家里换来一千斤红薯、五百斤芋头,才度过饥荒年代,所以、他尽力资助大姐、以涌泉之水报答当年的滴水之恩。他说:姐放心,咱娶不进山,能不能把自己嫁出去?大姐问:怎么嫁?木瓜说:当上门女婿、招赘。

    娘看看大牛,大牛头低到裤裆里:小舅,一切听你的。

    一个星期后、木瓜小舅来了。一进门、外甥们端凳的端凳、泡茶的泡茶、大姐凑上前:木瓜呀、事情有眉目了?

    姐.有了、有了。李木瓜点上一颗烟、又啜了几口茶:不但有、我还一枪两鸟,找了两户人家,条件都挺不错。

    唉呀、木瓜,姐就说你是个大能人,孩子会记你一辈子的好。荷花知道、木瓜打小能说会道,脑瓜活络,两张嘴皮子、能把水说成能点灯、能把死狗说活了。可大牛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像他爹、榆木脑袋不开窍,三捧槌也打不出一个屁,那嘴吧、像用麻线缝上了的,要是有一个像舅舅也阿弥陀佛了。

     歇够了、木瓜说一户人家姓危、清一色仨丫头。父母打算用大女儿危腊梅招亲、另一户姓文,是个寡妇,男人去年给人运泥沙、翻了车摔到悬崖下面,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娃。家境都不错,特别是文翠姑、新起的三层楼房,还有碾米、榨油坊,保险公司还赔了一大笔钱。但缺少顶梁柱。谁好谁孬,大牛、你选吧。

  大牛说:舅、马上吃饭了、等吃了饭我再告诉你。行不?

  俗话说酒醉心不醉、老实人嘴笨心不笨,大牛陷入沉思中,从青春年龄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危梅梅加一分、从名声上、危梅梅又加一分,倒插门本身不好听,招郎女婿身份地位很低、既无经济权、又无话语权,村里人也不待见然而、而且、生下的第一个男孩、要随岳父姓,但嫁寡妇就更为难听,当地人把娶寡妇叫嫁寡妇、把这种人叫接脚夫,意思是接前夫的脚、倒也贴切。按乡俗说:寡妇社会地位就更差了,人们还有个心理作祟,认为寡妇命硬克夫,会影响后夫。所以、不是无奈、人穷,都不敢随便找寡妇,这样、危梅梅又加一分。但文家有文家的长处,家境殷实、起码经济上宽裕。想来想去,大牛不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句话,但一加一减,谁分高、到底吃鱼、还是吃肉,大牛心中有了数。他便对小舅说:咱家这个条件、也不能挑剔了,就危梅梅吧。

    木瓜一听:好小子、还是有眼力,那好,明天我就去跑一趟,选个日子、去见个面,把事情定下来,不过、这文家怎么回复人家,我得好好斟酌斟酌,别伤了她的脸面。

    二牛实然站了起来:小舅,别退、我愿意去文家,你想,我也二十七了,大哥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请小舅干脆好事成双,别浪费宝贵资源。

    木瓜一听、拍手叫好:行、一个也是办,两个也是办、舅答应你。

    哈哈哈、欧阳家人都笑了、这土房子好多年没有听到这欢声笑语了。

    木瓜带着两个外甥去见面、可是、两人都拿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沒奈何、只好让老婆翻箱倒柜、找出自已压箱底的过年过节穿的衣服,还领他们上理发店剪头发刮胡子,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还别说、经小舅这么一打扮、颜值显著提高,木瓜先带大牛去了危家,全家人一见果然满意、特别是老二危兰兰,原先爹娘让三姐妹表态、看谁留在家里招亲、老二口口声声说不行、一见大牛这么潇洒英俊、一表人材、她后悔得牙痒痒。岳母从厨房端出了甜甜的荷包蛋,表示同意。便请村里老人选定日子、接新人进门、完婚。

    二牛就更顺利、文翠姑一点也不腼腆、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一见二牛这么年轻,这般阳光帅气、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通过交谈、她觉得这个男人沉稳、老实巴交,是个可以托付终身、承担家庭责任的人、便让前来把关帮忙的大姑点火煮蛋。

木瓜代表男方与两家商定了一切事宜和日期,终于完成了大姐的托付、心中如释重负,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地。

    完婚的头天、女方送来衣裤鞋袜、猪肉鲜鱼、烟酒点心,还包了红包,危家包了300元、文家800元。同嫁女正好相反,娶媳妇、这些东西、是要男方备齐的。

  简单地摆了几桌酒席、来的都是内亲,毕竟不是娶儿媳妇,没有那么光彩体面,一点来钟,女方派来接親和男方送亲的合在一起、一杠担子、就把所有的嫁妆抬了起来。嫁女要哭、所谓哭嫁、乡风民俗、越哭越发。而嫁儿子、冷冷清清,荷花娘对两个孩子反复叮嘱,要尊敬老人、善待媳妇,不可偷懒,特别是吃饭时、筷子少往中间的碗里伸、好菜好饭先让大人(长辈)吃、尝一尝味道就好了。大牛、二牛连连点头,一片茫然,拜别爹娘、便上了路。没有喜乐响器、甚至、连鞭炮也沒放一挂,唯有二老和小舅木瓜站在坡上、目送人群渐行渐远、消失在尽头……木瓜本来作为大媒人、完全可以去坐女方酒席的首席首位,可是作为男方的舅舅这个特殊的身份,他实在不好意思去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毕竟、这倒插门、嫁寡妇不好听,嘴上人不说、心里都是有想法的。一家有一个、旁人都瞧不起、这两样都占全了,别人那还不当笑柄…,笑掉大牙啊…

  危家是大姓人家,占危家垅一大半,危梅的爹、又在危姓中辈份大、所以、酒席摆了足足四十桌,危家垅系平原丘陵地区,土地肥沃、交通便利、比牛屎窑自然条件更优趣,所以,这个村、还是全乡的典型。

  老丈人领着大牛和梅梅挨桌敬酒,感謝乡亲们一片情意,每桌虽说一小杯,但四十多杯、怕超过了一斤半,大牛憨厚、不知道兑水掺假、两个酒保、年龄也小、大牛对回敬之酒、还来者不拒、大家都说:好、是个实在人,不含糊。倒是危梅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竟步屐踉跄、一头扑倒在地、几个人七手八脚抬进新房,人早已酣声如雷、酣然入睡,危梅梅忙着泡糖水、绞毛巾,一直服侍到天明……

  大牛睁开眼睛,直感到脑袋疼,迷迷糊糊分不清这个陌生的地方是哪里?梅梅一见:醒了?那就洗脸刷牙准备吃饭吧。大牛这才幡然猛醒,听到老丈人在院子里咳咳清嗓子、他想起了娘的话,翻身下床:那个、井台在哪里、我得去挑水了。梅梅说:新婚第一天,哪能让新郎倌去,呆会、我让老二兰兰去。

    不行的、我娘交代了的。大牛一边系鞋一边往外走,梅梅只好说:别急、我领你去。当大牛挑着满满的一大担水回来、老丈人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文家也在危家垅、不过在村西头,文翠姑也摆了二十桌,但男人们都去危家了、这儿多是老幼妇孺女,酒席自然散得早。但酒阑人稀、也近午夜。两个孩子许是兴奋过后太累了、早早被翠姑安顿睡着了。二牛望着一闪一闪的红烛火苗,一个劲地抽着烟,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翠姑一见、卟哧地笑出声:喂、我说傻小子、你是不是想抽到天亮去?二牛掐灭了烟头:姐、我在哪张床睡、这么好新的被子、我怕睡脏了……翠姑乐了:那你就睡在我床头下。翠姑说晚上你光顾喝酒、没吃饭吧、桌上、我给你煮了几个荷包蛋,吃了、洗洗上床睡吧、天不早了。

  心理学家说人的感觉、其中之一的错觉、是由人的经验、情感、思维左右影响的。人们总觉得苦日子度日如年、而日子好过一点,则觉得度年如日、叹息这日子过得怎么这么快,时间还是一秒一秒过去、但使人产生了错觉。大牛在危家就感到快,危梅梅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大的连弯腰烧火都很吃力,大牛伏在她的身上,用耳朵听了听:梅梅啊、你说是小子还是闺女呀,怎么还不出来见爹娘呢?梅梅一脸幸福:傻蛋,我怎么知道是男是女,要不、你问问。快了,就在这个月底吧。

大牛在危家、只有晚上才能和梅梅说几句话,岳父母和两个小姨都不待见、也不理他、老丈人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今天要上山了、把后山的毛竹抚育一下。或者说河边的地该铲一铲草、再下点猪粪牛粪。要不就是把包心菜包上、和我上集市去。当然、卖菜的钱不经他的手、他想买点黄烟或纸烟的钱、都是梅梅私底下、悄悄塞给他的。庄上的爷们,见面最多点个头、谁也不和他多交谈,好在大牛的性格打小话不多,要不、还不闷成个西葫芦?

    腊月二十,危家喜添新丁、梅梅生了一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把危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了,他拿出10块钱、像是奖给一只下了崽的牛,给大牛:当爹的人了、拿着、去买两包烟抽吧、万一有客人上门祝贺、也拿得出手、不丢人。大牛接过钱:谢谢爹。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放进了贴身口袋。是日中午、危家举办了便宴,请乡亲们吃喜面,院子里支起三口大塘锅、炒了七八个如鸡蛋、笋丝、酱干的素菜、但面条烫了60斤、流水席、随到随吃。不随礼、然来者都提了十个鸡蛋、或一筒挂面。

    孩子满月、危家摆了正式酒宴,虽沒婚宴排场,但也隆重喜庆。主要是宴会上要举行一个重要仪式,给娃取名、并签署过继正式文书契约。文书由村小学老教师危有田所拟、大意是这个孩子大名危山泉,、乳名泉泉、兹于X年入X月X日过继姓危、危家二老由此赡养,所有财产也由危山泉继承。然后是危老爷子、欧阳大牛、中人、见证人签名画押、按下了手拇印。顿时、一千响鞭炮齐鸣,火花四溅,硝烟弥漫,把个小山泉吓得哇哇大哭,危梅梅连忙抱进门里,解开衣襟.用奶头堵住了泉泉的嘴。

    二牛十天后、恰是大年三十,文翠姑产下一对龙凤胎。翠姑说:孩他爹、给孩子们取名吧。二牛说:你是功臣、你取。他以为孩子会随她前夫姓、或者姓文。翠姑笑了,要论功、还是你这条牛厉害,你是大功臣。

文翠姑之前已有两个孩子、这次又生两个,村里计生专干找上门来,她说:欧阳二牛是初婚不假吧,生个孩子也合情合理合法,这也沒问题吧,你们来、是什么意思呀。计生员说:生一个、乡风民俗,倒也罢了、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问题是你一生生了俩,翠姑说、我这是一胎,又不是两胎,兄妹俩商量好的,我总不可能塞回去一个吧。大家都笑了,文翠姑平日为人大方得体,同乡亲们都相处融洽,想想翠姑的话、也不无道理,交了一千块钱,此事便不了了之。一个月后、文翠姑便由村计生专干陪着、上乡卫生院做了节肓手术。

二牛的男孩取名欧阳鑫鑫。女儿叫欧阳银银。文翠姑说孩子爹是穷怕了。文翠姑奶水很足、把俩个娃养得白白胖胖的。二牛说:也好、就当买奶粉钱了。

    自打危山泉过继后、危家人就更不把大牛放在眼里了、二女危兰兰被父亲应允、许配给邻村许家大小子,彩礼很丰厚.光是礼金就10万。许家很富裕、有一座小煤窑,每天乌黑的煤炭能给他家带来白花花的银子、一叠叠的钞票,按理说,这么富裕的家境、一般人梦寐以求,早就偷偷乐了,可兰兰有次偶遇了、是个又矮又䂐、比煤块还黑的人,还听在外面有女人。兰兰真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答应在家招赘、错过娶大牛的机会,这两个人,为什么英俊帅气的人偏偏是个穷光蛋?而有钱却是个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兰兰因爱生恨.牙根痒痒的,所以、对大牛这个姐夫、咬他的心都有了。

  木瓜登了危家的门,看到大牛的境况,他感觉有些卸磨杀驴的味道。晌午时分、想想自己舅姥爷的身份,怎么也留下吃顿饭喝杯酒吧,可危老头楞是一句光嘴、客套话也沒说半个字,大牛是有心想留、可一瞧老丈人家的脸色,话又咽回去了。木瓜知趣、悻悻地去了二牛家,翠姑一见很高兴、打发大小子羊羊:去,到榨油坊告诉你二爸、让他去割肉打酒、就说舅佬爷来了。木瓜看在眼里:翠姑呀、还是二牛有福气,娶了你这个贤慧大度的媳妇,木瓜有意避开嫁这个字眼、更让翠姑心里舒坦。木瓜说:我更担心你大伯子,就危家那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看我去、都瞪着像乌鸡眼、好像我是来要回泉泉的,唉、我就担心发愁、这大牛的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在心里说:还是穷惹的祸,乡下的狗狗、专咬破破烂烂的叫化子。

  心理学家认为:当一个人长时间受外界的刺激,必然产生应激反应,反映在外部,行为更加复杂、性格更为敏感、心情更为扭曲,由于长期压抑,一定会在特定的环境和时间里爆发。

     大牛没有也不可能意识到这些理论、其它人更不会去关注一个倒插门女婿,倒是梅梅觉得男人更像一个闷茶壶,更难吓到他的声音,只要有空闲、就在石磨上抽那像鸡屎味的劣质烟,也有意识地最后一个上桌吃饭、打扫着残羮剩菜、汤汤水水,就这样、岳母娘还唠叼:都吃完了、拿什么喂猪喂狗?这叫过的什么日子呢,连以前的童养媳还不如,难怪老人们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招婿。晚上睡觉,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屋顶、有时候、还能看到两行热泪往外流、梅梅很心疼男人、可梅梅打小就怕爹娘、三个女孩就数她像只温顺的绵羊,她也不敢说什么、唯有悄悄塞点钱、或者偷偷煮上两个鸡蛋、让他躲到山上林子里去吃。梅梅自从生了泉泉后,精力便放在危山泉身上、自己又不下奶、愁眉苦脸,就更疏于关心大牛了。

    二牛对翠姑说:小舅临走拿了二百元钱,说给鑫和银,给你。翠姑说:二牛、我想了好几个晚上了、我觉得你对四个孩子都如同己出、不分亲疏,他们有你这样的父亲,太幸福了,从今往后、这个家你来当,除了大事我俩商量办,其它由你当家作主。

  二牛头摇成了拨郎鼓:不行、我从小就沒管过账、在这个家、我就是前面走的耕田犁地的牛、而你是扶犁驾耙的好把式。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求你,咱们俩孩子出生后、还没见过他爷爷奶奶,咱能不能去牛屎窑走一趟。    可以、可以。翠姑拿出一叠钱:明天、你去买点糕点吃食、咱们一起去看爷爷奶奶啰。

  危山泉过周了,大牛心情五味杂陈,因为孩子被姥姥接到西屋去带了,理由是梅梅本来就沒奶水、干脆由她喂奶粉。梅梅伏在大牛耳边说:别难过,东屋西屋都在一个屋,姓危姓欧都是你的娃。还有、再过七、八个月,老二就要出世了。大牛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不是还姓危?梅梅说:姓欧了、你是不是越过越糊涂了?梅梅的话、让大牛焦虑的心得到些许安慰,让他在暗夜里看到了丝丝亮光,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大牛可能会会孺子牛一样、直当到底,默默无声,奔波劳碌,以宽厚的肩膀,支撑着这个小家。那天、大牛砍了担柴回来、家附近、猛然看到了母亲,他看到娘的头发更苍白了、背一下子似的佝媵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显然是在等大牛。大牛慌忙放下担子:娘、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屋?娘说:来了一些时候了,先到二牛家、大门锁了、听邻居说他一家去翠姑娘家喝大舅哥生日酒了,得两三天才回哩。你爹还在乡医院、哮喘病又犯了、抓药还差几十块钱,你看、能不能应个急。大牛说:行、你和我进屋吧、走了那么远的路,喝点水。      不啦、不啦,娘摆摆手:进去、让你丈人丈母娘看见了、给你丢人現眼、我就在这儿等你。

母子俩的对话、被恰好回家的危兰兰看在眼里、听得真切。

大牛将柴急急挑进大院、从床低下、拿出一只破棉鞋,一数才21元现金,他喊梅梅想再凑一些、可梅梅不在,一咬牙,他打开箱取出20元、用破手绢包在一起,冲出门。把娘还送了一段路程。路上、他思想着如何向梅梅解释,免得她生气误会。

    当大牛进了院子,一家人都怒气冲冲,气氛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危兰兰指着他:小偷回来了。看来、她把所见都告诉了大家。

    大牛说:梅梅、我爹病了、娘来借钱,叫你又不在、我只好从你的钱匣子里拿了20块钱,算我借你的。

    梅梅一听、脸上红潮尽褪,看样子事情挑明,气己渐消。可老丈人不依不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明明是偷、还说是借、我看你就是贼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你给我滚。

    大牛说:爹、我也是实在想不出了啥办法,才向梅梅借。再说、我到自己老婆箱子里拿点钱、你怎么能说出这些难听的话?!梅梅也帮着说:是呀、爹,大牛既然把话说清楚了,你就别生气了。

     危洪山一听更来气:好啊、你还犟嘴,看我不打断你这个贼牯佬的狗腿。他抓起倚在门边的铳担(挑柴的竹杆)往大牛当头打来,山里人都练过打(武术)大牛更是好手,一个反手绕到,一拉、一推,顺势将危洪山推出两米多,头正好撞上了石门框、鲜血顿时沽沽流出,人也倒在了门槛上。

    杀人了、杀人了、大牛杀人了。危兰兰扯起嗓子大喊。丈母娘和老三也紧接嚎陶大哭。梅梅说:该死的大牛、你怎么能动手打丈人?

    大牛脑子哄的一下、也吓呆了、不过,他马上清醒了、自己有了人命血案,危家人赶来,还不乱棍打死呀,再说被公安局抓了、不也得判个S刑?三十六计 走为上策。他抓起柴刀、夺门而出、往后山匇匆逃去。

     抓杀人犯啊、抓欧大牛呀。危家人急急呼喊。整个村庄、鸡飞狗跳、一片沸腾。

  大牛慌不择路,一劲地往深山高山爬、他知道跑得越远、爬得越高、自己就越安全。路过一片番薯地,他用柴刀扒了十几个红薯,他晓得山里面人家少、要不到吃喝,这个是活命粮。晚上,他靠在山顶一棵大松树下、只见远处、火光点点、还有几十柱手电筒的亮光,肯定是公安和危家人在搜山。他庆幸跑得快、躲过当下一节、可今后到哪里安身立命,乾坤之大,什么地方可以藏身?以前、听小舅说福建好讨生活,往南,就能到。山里人打猎打柴、方位感还是挺强的,洗了几个红薯、又掬捧了山泉水后、他决定去福建,吃一节拨一节,走一步看一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苟延残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大牛的想法、应该是逃犯的共同侥幸心理。

亡命天涯、颠沛流离的生活,比大牛在牛屎窖、危家的日子,异常艰苦、而且如惊弓之鸟、提心吊胆,大牛一个劲地叫苦连天,他先逃到闽北一个山区、先是沿户乞讨、主人见他年纪轻轻、好手好脚、都用狐疑的眼光审视。找了一个砖瓦窑,厂家要他出示身份证,他怎么可能有、便装作哑巴,又见他劳动力不错,便同意留下、只管饭沒有工钱。大牛小时候随父亲打过猎、父亲要他不能久待一处、动物的嗅觉灵敏,他居然也用上了。一个月、到了闽西,到一个采石场、开采花岗岩,可能是劳动强度太大,能招的人太缺、他在这儿一呆、呆了三年。大牛太能吃苦受累、一批又一批的工人、来了一批、又跑了一批、唯独他坚持到了最后,由于保护生态环境,采石场关闭,同住的工友说:我们三人去闽南吧,那里经济发展、建筑工程多,工友老四还帮他办了一个假身份证,跑了晋江、石狮、泉州、厦门,扛沙包、搬水泥、和沙浆、扎钢筋,十年间、大牛居然成了熟练的建筑辅工。

  斗转星移、一晃十年。到了公元2018年,全国开展打恶除黑专项整治,风声逾来逾紧、派出所民警不时地到各个工地巡查,大牛知道、那个假证、骗骗工头可以,在公安火眼金睛面前、绝对不可能蒙混过关。于是、他又开始捡破烂、拾垃圾、睡桥洞、睡涵管、直到一天晚上听到要全部收容、遣送回乡。他瞅准一个机会、连夜逃了,他决定自己回去,哪怕坐牢枪毙,也不能流浪了。他摸了摸怀里的小狗,你愿意和我回老家吗?小狗也是一只流浪狗、三年前被他发现收留、便一直跟着他。小狗呜呜两声:啊、你同意了!

  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翠姑大二牛六岁,简直是抱金山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小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更像柴火堆上再浇油、越烧越红火。小打小闹的油坊、被二牛一弄、产越来越高、花色品种越来越多。有芝麻油、茶油、菜油,花生油,还有一种难觅的茶籽油、是茶叶树的果实榨的油、物以稀为贵,城里的大公司食堂、白领阶层、都是自己开车来提、而且要预约。前夫的儿女一个十八、一个十七,双胞胎也十二了、在院子的两边、又建了两层楼房,还添了小轿车。翠姑把二牛看作了一块宝,就差沒当菩萨供着、别提心里有多喜欢。

钟声敲响、已是晚上十一点了,夫妻俩盘点一天流水后、正想休息,翠姑听到后院猪圈有异动、五、六头猪嗷嗷直叫,这可是少有的事、她捅捅男人:二牛、拿把锹去后院瞧瞧、别是进了蝥贼了吧,奇怪、这年头、也难得听到有贼呀。我去叫醒孩子们。

二牛蹑手蹑脚进了后院、果然、有个黑影从猪圈爬出来,二牛将电灯拉开、原来是个人、蓬头垢面,胡须拉碴、散发阵阵臭味,他举起锹:说、你是谁?不老实、一锹拍S你。

那人忙说:别打、二牛、我大牛、我是你哥!

翠姑和孩子们拿棍的拿棍、拿扁担的拿扁担,都赶来、翠姑用电筒一照:天哪、果然是大伯子大牛:大伯、你还活着?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走、咱进屋再说。

    翠姑以前学过理发,先给他理了发、刮了胡子,二牛领他洗澡,又给他拿了自己的衣服,一个小时后、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几个孩子都笑了,咧着嘴喊:大伯。大牛说:大侄子、你到墙外、我还有一条小狗。

翠姑煮了两大碗面条、荷包蛋,趁大伯哥边吃时、想给他把衣服洗洗,可拿在手里、一股刺鼻的味道、差点让她吐了,自作主张,她让银银一古脑扔进了门外垃圾窖。

吃饱后、兄弟俩默默无语、还是大牛打破沉默:二弟、哥犯了律条、是弥天大罪、我想明天去公安派出所投案自首,我想通了,怎么处理、咱都认了。

二牛说:听说那天晚上警察是到了村里。危家小伙子们也满山追你。我第三天才回的,派出所长带人也来了一次,后来、就沒人过问了。倒是大嫂,每年都会问问有没有你的消息。时间不早了,明天、我陪你去。

  第二天上午、派出所。二牛陪着大哥、窗口只有一个戸籍警值班:请问、二位办什么?大牛鼓足勇气,走向前:公安同志、我十年前、失手杀了人,今天我是来投案自首的。小民警一听、连忙叫道:王所长、快来、这儿有个杀人嫌疑犯来投案了。

王所长和其他民警连忙出来,将大牛和二牛一并带到办公室。王所长说:你是谁,哪个村的。光把身份证拿出来、把杀人经过详细地说一下。

大牛说我逃跑的时候、来不及带走身份证。我叫欧阳大牛、是危洪山的上门女婿。他把十年前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王所长有些纳闷,十年前、他刚分到这儿才三个月,并沒有发生过命案,就是往上三十年、这个乡也没有杀人恶性案件。、他悄悄告诉副所长:打开电脑、查查欧阳大牛有无案底和犯罪记录。又对小张说:你马上去村里、通知村支书和家属、请他们速来所里。一边又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这才依稀记得,是危洪山家翁婿发生争斗,丈人被女婿推倒石门槛上流了好多鼻血,送乡医院,很快止住了血、处理后经检查沒有大问题,但危家人气愤填膺,一定要捉拿严格按家法处置,说不打不足以平民愤。派出所老所长便答应先把人找到、其实也是保护大牛,群情激愤、万一动起手来、可真会出人命。当晚、小王也上了后山。后来、危家人渐渐心情平静,也沒上所里继续追究所里考虑、仅仅是流了一些血、够不上伤害罪,仅仅是轻微伤而已。所里当时的决定是给予警告处罚,作了记录、没有留下案底。王所长这么一回忆、心里有数了,是呀、十年了、当年还是毛头小伙子的王警官、如今已是所长了。大牛不来、也许都忘记了。

    二牛说:王所长说了、你就是一个警告处罚,这么说来、你不是白白受苦了这些年?

    王所长说:大牛是怕了、躲躲也好,老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么、在当时那个气头上、真要被他们危子危孙抓住了、肯定要受皮肉之苦。虽说我们出警了,但当时警力有限、连所长只有三个人、在那么乱哄哄的场面、是很难控制局面的。

    大家正说着,危家垅林支书、村主任领着危梅梅和两孩子到了。路上、支书把大致内容说了说,梅梅将信将疑、进了会议室、她扫视了一下,除了二牛、有一个人很像自己的男人,可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白衬衫、还系着红领带,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个老板模样的人、就是那土得掉渣的大牛,大牛主动地叫了一声、才把她唤醒,她哇地一声: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呀,你把我害得好苦呀。

王所长示意大家退了出去,又交代小张去买些水果瓜子花生,且把危山泉和妹妹也带出。会议室里、只剩下大牛俩夫妻。

    大牛说:梅梅、我对不起你,可是、当时那种情况、我不走、不被打残也要脱层皮,后来、就更不敢回来,我不敢写信、又沒电话,也不知道给谁打、要是头一年能问清楚、我哪怕被爹打几扁担、也绝不叫疼。咱爹娘还好吧。

    梅梅说爹早三年、娘是两年前都走了。爹后来其实很后悔,不该那么对你。其实、他就是那熊脾气,每年过年过节、他都问大牛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还让我多托人打听、可是天宽地阔、路途遥远、我上哪儿寻你?

大牛说:那这几年你咋不找个人帮帮你、一个人带俩孩、操持一个家怎么行。

梅梅呸呸呸吐了口水:沒良心的.。你以为我是你、拍拍屁股甩甩手走人,我可是为你生了俩孩子,再怎么着、我也是你大牛的媳妇。

大牛说:那你还肯收留我不?梅梅说:别说废话了、家里房子也漏了、大门也快烂了、猪栏也倒了天天盼你回来修。

王所长敲门进来:俩口子的亲蜜话留着晚上再说吧,大牛问:王所长,我回家、危家垅那些后生不会翻陈年旧账、再揍我一顿吧。

村支书笑了:你也太小瞧我们危家垅村民的素质了,这些年学法、普法、懂法、守法教育、大家法制观念可强了。我用人格担保、保你沒事。

王所长也笑了:大牛:书记话说的没错,你是杞人忧天了、多想了。时间不早了,中午所里食堂准备了一桌便饭、咱们边吃边聊。

二牛说:王所长、我刚给乡里喜盈门酒店打了一个电话,订了一个大包间.可以坐20多人,而且、我让翠姑开车去接我的爹娘和三个兄弟了,对、还有小舅,你就别安排了。

大牛一听:弟、咱牛屎窖能开汽车了?什么时候修通了公路。

危家垅村书记说:中央发出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市、县、乡领导多次到你们牛屎窖实地考察、认为那里恶劣的环境自然条件、实在不是宜居之地.决定整体搬迁,易地安置、现在牛屎窖二百多户已经在树桃坪住进了漂亮的新房子、劳动力也就近在企业、小车间上班、沒上班的也自己开店做生意了。现在、都脱贫致富奔小康了。原来的山地全部种泡桐了、土地也种了一片一片的大麦草、乡里企业包收购。

村主任说:大牛、你那三兄弟都讨了老婆成了家,你知道三牛娶了谁?就是你的小姨子兰兰。

二牛说:是真的,她与煤老板尿不到一壶里、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结婚两年不到、离了。后来在做服装生意的时候、认识了三牛、时间一长、就有了感情,扯了证。现在、咱爹娘就和他俩生活一起。

文翠姑推门进来:二牛、那边都接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动身了。

  王所长正想动身,兜里手机响了,原来是小垅煤矿出事故了,他让小张发动车子,对大家拱手说:真不好意思,真想去祝福你们全家团圆、分享你们的快乐,可是、警情就是命令、对不起了。警笛长鸣,向矿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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